电影散场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。Garrett一边和Alexander一道随着人群涌向场外，一边滔滔不绝。
「我觉得这部电影的塑造远远不够，对，是远远不够。外星生命这种课题，本来应当有十分宏大的世界观作支撑才对，结果它这么轻松地就把宇宙根源问题给讨论干净了，观众真正想看的细节部分却一点也没描写到。导演玩得很开心是没错，但他有考虑到观众的感受么？喂，Alex，你也来评评理嘛！」
「……随他去吧。」其实Alexander在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，就已经睡得死死的了。「话说看你平时表现得那么……嗯……热爱哲学，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种故弄玄虚的片子呢？」
「——别再拿我寻开心了，什么哲学不哲学的……」Garrett似有所思，「不过也的确，这部电影里倒也的确讨论到了一些我注意过的课题……对了Alex，你对世界地理有研究吗？」
「这个世界？还好吧，哪有什么地理可言……无非就是四国大陆和我们木域勒蒙纳德所占据的大陆，以及风冰土火木五个领地，有什么好研究的。」Alexander惯常地对人文学科兴趣不大。
「是啊。就算如今无论科学还是魔法都如此发达，竟然还是没人突破外海的迷雾结界探索到外部呢。我们人类的活动范围，自从几千年前有史记载以来，就一直被困在这两块大陆上吧。」Garrett说，「那么——这世界之外有什么呢？Alex，你有想过吗？」
「……无聊死了。」Alexander没什么兴致地回应。「出入封闭，神明将人类禁锢的这片两片大陆，就是『神之保留地』的意义吧？」
「这倒没错。但为什么神明要把我们锁在这两片大陆上？」
「他们自有他们的理由吧，」Alexander伸了个懒腰，「既然是人力无法左右的事情，就不要去幻想的好。别忘了我们的魔力也是来自于主神的祝福，小心你再出这种不敬之言，神明会现身把你的魔力全部剥夺掉喔。」
「啊哈哈……你还是那么会开玩笑，不愧是你啊！」Garrett豪放地笑起来。「说起来，虽然有五大主神之类的说法，也有不少神迹存在的证明，但事实上也没人知道所谓的神的本质是什么，也没确切地现身过的记录。我挺好奇，他们也曾经是像我们一样的人类吗？在他们诞生之前，人类又是以什么为信仰的呢？」
「你问我，我问谁……」Alexander无奈地耸耸肩膀，「但至少有迹可循的现世人类的祖先，都是在五主神庇佑下诞生的；证据就是，作为神明恩赐的魔法天赋，早在人类诞生时，就已经和现在一样，是通过随机的方式存在在人类身上的了。」
「啊……好无趣。」
「……你这脑子里到底都塞了些什么展开？管得这么宽，毕业后要不要给你推荐个政治老师的职务啊？」
「好啦好啦，我错了还不成么……不过你也不要老用这么专业的语气说话嘛。总觉得你平时看那些大部头的书目看太多，搞得现在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，听得我头晕。」Garrett摆摆手。
「……先开始聊哲学话题的明明是你吧……」
「不过——」Garrett突然意识过来，
「我们现在这是在哪里？」
从刚刚起就一直随着人流走，之后则是聊得太开心忘记了方向。现在的二人不知为什么，正身处从没见过的巷道之中。
「……啊，我觉得这里应该离我们出发的地方不远……吧？」Garrett不是很有底气。
「别急，我用结构探知系的术式勘查看看。」Alexander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，蹲在地上以手按着地面，一边口中念念有词。
下一刻，地面上浮现出发光延展的路径，一直延伸到巷道尽头。
「总之沿着这条路先继续往前走吧，遇到岔路的时候再说。」随着光芒逐渐暗下，他收回手站起来。
「好吧……虽说是迷路了，不过也没遇到什么奇异的展开啊。如果这时候有个什么只在午夜开放的魔法道具店啊，或者许愿精灵什么的，就好玩了。」Garrett有点无精打采。
突然间，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「小兄弟，你手里这块东西成色不错嘛。要不要给大哥我看看？」
谁？Alexander下意识地回过头一看，一个黑道打扮的秃头男子，后面跟着数个跟班，正不急不慢地向自己的方向走过来。
另一个方向，也有差不多数目的地痞聚拢而至。
从统一的着装来看，是同一伙人没错。Alexander试图握紧手里的东西，却还是挡不住闪光从指缝间漏出来。
他感觉不妙。
「哈？现在的犯罪团伙都开始用上视觉妨害术式了？难怪我们会迷路，原来你们为了这么笔小生意如此大张旗鼓，真是煞费苦心啊。」
身旁的Garrett，倒是像几个月没遇到猎物的吸血鬼一样，一脸嘲讽的神色，反常地站在原地一动没动。
「也算老子运气好，第一次试验这种高级附魔道具，就撞上来这么大票的买卖。」黑道男子笑出声来，「怎样？小兄弟，介绍一下呗？」
Garrett还是一副稳若泰山的模样，但旁边的Alexander已经冒出了冷汗。目测对方有二十人以上，的确算是相当大的阵仗。以他们两个人的能力，该如何在这黑压压一片的敌手面前全身而退，也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问题。
「没事，你就跟他们介绍一下嘛。」是Garrett的声音，「让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开开眼界也好。」
「你说谁是没见过世面的家伙？」为首的似乎有点不满，但看着Garrett冷静得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脸色，可能是下意识感觉到了来者不善，没敢发作。
这家伙的心理战术？有够出神入化啊。
Alexander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，自己的右手已经被Garrett抓住。「来，让这些家伙看看。」
一下重心不稳，手中的物件应声脱手而下。那是一块不规则切割的水晶，自身发出的橙色光线，在深夜的街头相当显眼。Alexander赶忙反手抓住，捏在指尖没有动弹。
「『少女的呼唤』。世界独一无二的功能性水晶晶体。来，猜猜看，这是做什么用的？」Garrett的声音依旧游刃有余。
「愿闻其详？」对方还算沉着。
「Garrett？你在搞什么——」
Alexander话音未落，手就被Garrett抓着，在空中划出了一个十字。
随之，手中的水晶体上，像是植物萌发般地，笔直地生长出了一根手指粗细的枝条。通体深褐，没有分支，在生长至小臂长短的时候停止，被Alexander以蓄势待发的姿态握在手里。
周围的人无不目瞪口呆，为首的男子更是倒抽一口冷气。
Alexander没作声，他决定继续看Garrett接下来的反应。
「附有变形功能的法杖？」男子从震惊中恢复过来，「好东西，看样子比我预想的还要值钱许多倍啊！从哪里搞到的？的确是大开眼界，佩服佩服。」
他话锋一转，「那么，接下来——不用老子说，你们也该懂会发生什么了吧？」伸出一只手，「交出来，不然别想离开这个地方。」
Garrett「嗤——」地笑了出来。
「怎么？看不起哥几个不是？告诉你，」对方明显地摩拳擦掌起来，「只要老子愿意，可是随时叫你看不见明儿早晨的太阳。是不是啊兄弟们？」
周围响起了稀稀拉拉的「是——」的声音。看起来小弟们的底气也没多少。
「哈？这是我的台词才对吧。」Garrett依旧不紧不慢，「跟我们玩强的？算你们运气不好。你们这群智商都测不出来的家伙，难道就想不到，这么强力的『道具』，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身上？」
随后Alexander只听到自己耳边Garrett凑近后留下的悄悄话。「交给我吧，你看着就好。」
说时迟那时快，Garrett左手还维持着抓紧Alexander的状态，右手水平一挥，远处一名小混混像是被看不见的拳头打倒般瘫坐在地；再一提，他的身体不听使唤地被悬到半空中，随后猛地撞向为首的男子。虽说没能撞倒，但也将那两人的体力耗得不轻。
此时Garrett一回步转过身去，如法炮制地将另一边两个喽啰远远举起；随之他们以水平一字的姿态飞向巷道的尽头，沿途击倒的杂兵哀鸿遍野，已经基本丧失了战斗力。
「我说，」Garrett轻巧地绕开身后的偷袭，动作熟练得像是个雇佣兵，一边顺势把Alexander保护在自己怀里，「据我所知，凡是敢这么挑衅本大爷的人，没有一个活到下一个早晨的呢。」
他接着一腿向后一踢，再拿膝盖往前一顶，手肘在一侧推开意欲上前的对手，又向下一掼，顿时身旁的喽啰全部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提着向外拉拽，在地上拖了数公尺才停下，之后一动不动，想必是已经被打倒了。
Alexander想把手里的法杖拿出来，被Garrett用手轻轻挡下。
「今天算是我大显身手的时间啦。偶尔这样保护一个人的感觉也挺棒的嘛，你说是不是？」同伴的声音在四周环绕。
随之，他一手把Alexander的头埋到了他柔软的毛皮质地的肩头。「你不用看。」他温柔而坚决地警告。
呼吸着被他的身体加热过的空气，还带着似有似无的冰橘木的味道，Alexander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轻飘飘的。毛皮的触感相当棒，应该是冰域的进口货？Alexander沉溺在Garrett怀抱营造的避风港里，思绪也如酣睡般忘了反应。
「你这家伙——」
对方头目似乎这才意识到战局对他丝毫不利。「念动术式？呵，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——」
此刻他缓缓走来的脚步声，活像被逼疯的困兽，步步滴着凶狠，带着同归于尽的觉悟。
「哈，总算知道什么人是你不该轻易招惹的吧？料你也不会有下次了。」Garrertt带着必胜的笑意大声说，一手将Alexander护得更紧。
此时，只听见「砰」的一声。
这一声响彻云端的爆音，伴随着大量液体喷溅而出的音色，在视觉被剥夺后冲击力度大过想象。
躯体重重地倒在地面的声音。随后，在一片死寂中，Alexander能听见什么东西在地面汩汩流动。
毫无疑问，那是什么人的血。
Alexander一边维持着靠在同伴怀中的姿势，一边任由思维不听使唤地转动着。
无数可能性涌进他的脑子里又离开。
不想想象发生了什么。他不想往最坏的可能性猜测。
但是回避也是没用的，他只能硬着头皮向身旁的同伴确认。
「……Garrett……你就这么……把他杀了？」
对啊，说起来，从刚刚起就这么有战斗力——那真的是我认识的Garrett吗？
这么轻车熟路，显然不是新手。他的战斗技巧都是从哪里学来的？
不想不打紧，一想才发现自己竟然对自己室友的过往来历一无所知。
汗滴从背上冒出来。
Alexander只知道他是在帝都出生长大的。认识的这一年来，没见过他从前的朋友，没听他说过有关自己过去的任何事情，不知道他的家人是谁。
不对——甚至于，他从来没回过家。自从在宿舍初识开始，他就一直住在这里，一晚也没离开过。
那么这样的话，他的生活来源又是从哪里来的？没有家人供养，又没有见他长时间离开宿舍，不可能有打工，他哪来那么多钱维持帝都高昂的消费？
……不过这又怎么样呢。Alexander决定不让自己往下想。
因为此刻，他除了信任自己的伙伴，没什么别的选择。
——「啊？」
出乎意料地，是Garrett惊惶的声音。许久，下半句话才被他接上。
「不……不是我啊。」听声音，他也不相信自己眼前发生了什么。「我用的明明不是这种术式才对……」
Alexander想抬头确认战局，却又被Garrett压了回去。「不要看……太残忍了。」
帝都的黑夜很安静。安静得什么人的声音也听不到。寂静像是一片重锤横亘在Alexander的心头，事态的未知性化作无数可能，将他的思绪填满。是警卫？不，不可能。对方自相残杀？太扯了吧。第三方出手？开玩笑？Garrett骗了我？不，他的语气不像是装出来的——
此时，他听见了那个自己无限熟悉的声音。
「14，节制，清理现场。」
像是人工制造的少女，以极低的音量，不带任何感情地朗诵，
「权杖8，自行移动。圣杯6，场景复原。」
虽然飞快地消散在空气里，这机械般的音色，还是唤醒了Alexander脑内最深处的猜测。
不，这不可能。
「Alex，起来吧……」Garrett语气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伏在自己耳边说，
「他们……消失了……」
Alexander睁开眼睛，面对着深夜悄无声息的暗巷。
一切都凭空不见。
无论是那个自以为是的黑帮头目也好，弱不禁风的喽啰混混也好，似乎这个世界，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他们存在过的痕迹。
世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云淡风轻。
这不正常。
但是，如果是那样的话，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。
自己不止一次地目睹过，这熟悉的战斗方式。
用纸牌为道具，屡次将欺负自己的敌人不留情面地打倒的少女。
先天被神明祝福，或者说是诅咒的那名少女。
和自己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同住一片屋檐下，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少女。
「Bere...nice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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